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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想仔细描述年少时的你,但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更年长的图法,那个把议事长职位像锁链一样缠在身上的图法,日出的回忆被彻底扰乱了。对你来说,我们的第二次见面称得上“好玩”,对我来说却是一次离经叛道的冒险。科摩兰爸爸以为我和祭师在一起,祭师以为我回到船上去了,我无意中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欺诈。我们在市集广场分道扬镳,我走向议事会所在的那栋丑陋建筑,又冷又饿,走得不快。学徒姐妹已经在了,一看见我就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,压低声音问我“怎么样?”
我假装没听懂她们问的是什么。尽管性并不是一个禁忌话题,至少在我们岛上不是。我并不想解释前一晚,不想揭晓“我们只是在山坡上说了一个晚上的话”,这在我看来比性更亲密。
你在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溜进来,换上了新的衣服,头发湿湿的,整齐梳到脑后。我们对视了一眼,不过你没有过来,而是走到大岛议事代表那边,把一个软垫踢到墙边,坐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。蓝藻拍了拍我的手臂,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,也许是想表示安慰,误以为我和你睡了一觉之后,你和我划清了界线。
我说没有,附送一个笑容。
在船长舱室里我睡了很久,裹着两张毛毯。中途醒来的时候暴雨抽打着甲板,船身嘎吱作响,晃动着,挂在墙上的灯歪向一边,马上又摇向另一边。很远的地方,也许是船尾,水手在呼喊收帆。我梦见血红的海水,鲸鱼的哀鸣穿透了雨声,你的手在我的掌心里,岩浆溅到手背,我疼得叫了一声,松了手,随即惊醒。科摩兰爸爸睡在另一张吊床上,小羊毛外套放在桌子上,已经织好了。我揉着右手,驱逐梦境残留的虚假痛楚。灯里的鲸油早已烧完,灰白的阳光从舷窗外漏进来,天晴了,如果风向允许,明天就会到家。
我不能说我从这次旅行中得到了你,但至少,如科摩兰爸爸所预测的那样,我得到了名字。到我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,我会把这个名字告诉你。
按照叙事诗的标准,到那里,才是故事的开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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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两个词语可以表达“记忆”。一个是“达其南”,个人的记忆,或者口述的记忆。另一个是“裴加南”,成文的记忆,书面的记录。我选择第二种“记忆”,祭师们没有异议,尽管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授予翻译、文书或者书籍保管人的名字,更适合一位祭师,但公平而言,我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翻译、文书或者书籍保管人。
如同大岛居民举办成年礼,我们也庆祝家庭成员的命名日。每个家庭的习惯会有细微的区别,但过程是差不多的:准备甜食,父母们各送一份礼物。于是我得到了七份礼物,其中大多数都丢失了,只有科摩兰爸爸送的项链因为时常佩戴,现在仍然完好,陪我一路来到这块荒凉岩石上。我把项链缠在手腕上,方便写字的时候看到,稍微减轻孤单。
我昨天才把兽皮和枕头搬到缮写室来,这里更暖一些,是一个光照充足的石砌房间,稍稍陷入地面,比隔壁的卧室更能抵挡凛冽寒风。房间布局有些像我们在南方群岛短暂居住过的那一个:宽阔,然而缺乏装饰,有一张写字台和靠背椅,其余空间都被架子和柜子塞满。我坐在天窗下面,从日出到傍晚,回忆很多,写下来不知道有没有一半。
有时候我趁着清晨去海边,天还没有全亮时远处的火山会更显眼,愤怒的火光在黑色云雾后面翻腾。我每次都希望有船出现,但到现在为止,一艘都没有。
今天探索完所有柜子,其中一个里面竟然放着全套《火山纪年》,我笑得像个疯子,不得不靠在柜子上喘气。居然在这里,到此刻,我都摆脱不了这套极度无聊的宗教文本。幸而藏书柜里还有南方群岛编撰的《诸岛诗歌集》,附带三种语言的译本。想逃避思考的时候,我就抱着这本书,蜷缩在床上。这套《诗歌集》显然不为日常翻阅而设,放在一个特制的木盒里,包着漂白过的皮革封面,书脊和四边还有金属装饰,相当沉重,不慎砸到胸口的话会留下小小的、血红的瘀伤。
我在这本书里翻到了《怪奇水手戈塔塔》。“戈塔塔”在南方群岛的语言里是“鱿鱼”的意思,整首诗为舞蹈和鼓点而作,明快简短,充满狡猾的押韵,用南方群岛方言来唱会更有趣。我们听过的就是这个版本,是一对旅行诗人表演的,男的是北方群岛人,就算离得很远也能看清楚标志性的灰色头发和眉毛,他负责敲手鼓。女诗人很可能来自大岛或者大岛附近,深棕色眼睛,一头黑发。她用丛林的语言歌唱,随着剧情推进,她打着响指,将熏香炉冒出的稠密白烟变成跳跃的海豚、晃动触手的鱿鱼、信天翁和划着船的小人,惹得观众鼓掌大笑。这几乎不算魔法,只能说是揽客的街头花招,但要是她在北方诸岛这么做,很快就会有身穿制服的“雪地巡逻队”过来驱逐,要是这些胆大的表演者能找到机会塞一点钱,巡逻队也许会放过他们的手鼓和里尔琴,但无一例外,那些被指控为“术士”的人们会被赶上船,丢在附近的岩礁上,离开那些岩礁的唯一方式是租借渔船。渔民们像雪地鹫一样在礁石周围徘徊,等着搜刮干净这群可怜人口袋里最后一点钱。不过随着魔法在北方绝迹,这门生意也不太好做了。
看表演并不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。你刚下船不久就病了,也许是因为丛林群岛的气候,但我更怀疑是那只可怕的血红蟾蜍,那玩意无声无息缩在窗台上,像一块冰冷的腐肉,在我们背着行李进门的时候突然跳起,擦过你的脸,啪嗒一下落在地上,飞快地蹦到门外,快得根本看不清。沾到黏液的皮肤马上就肿了起来,你说你感觉还好,到傍晚就开始发烧。我去找了巫医,但她声称蟾蜍无害,当地人经常用血红蟾蜍的分泌物来治疗晕船。她劝我买两罐发酵酒,一排圆滚滚的陶罐堆在帐篷一角,用混了干草的泥封口。我买了一罐,沿着昏暗的林间小路回去,走得很慢,免得摔碎陶罐。
酒是透明的,泛着隐隐的蓝绿色,闻起来有一股草根、辣椒和霉烂水果混合的奇怪气味,我们各喝了一口,一起发出干呕的声音。我痛惜我为此浪费的钱,你说你只希望我们没有惹上什么诅咒。显然,某些丛林巫医时常在“药剂”里混入一些“害处不大的”杂质,确保顾客因为幻听或者呕吐,被迫再回去“接受治疗”。
所以,次日早上,发现你状况变糟的时候,我就不确定是否应该再次拜访巫医了。其他商队成员已经早早起来,准备去家畜市场。我拦住商队队长,说服他过来看了你一眼。他认为你“只是需要休息,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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